江陵年味糍粑香

12-30 14:26  

岁月的风尘,模糊了人们的视线,原乡的梦中,依旧炊烟回旋、笑脸鲜活……在城市化进程迅速加快的今天,在我们江陵城乡,接近年关仍然延续打糍粑的习俗(方言称杵糍粑)。这乡土基因,依然根植于老百姓的生命之中。

今天收到朋友消息,“袁老师可以写一写打糍粑的帖子,现在正值打糍粑的时候啦!”于是,不由想到“年关渐近话年丰,最是农家灶火红。映出吆声吞虎势,糍粑列到禹山穹”的诗句,真的佩服作者,描写得很形象,比如“吆声”“吞虎势”“列到”,这些都很好地表现了打糍粑的热闹场景。

无论是节气,还是习俗,如同一支飘荡在流年的婉转动听的歌,弥漫着整个岁月,或高昂,或低沉,诉说着平素中的每一个日子。随着时间推移,淡化在年轮的圈子里。时间真的好快,当年打糍粑的场景,仿佛在眼前……

糯米珍珠粒粒匀,木棍石臼往来频。在我的记忆中,家乡每年农历冬月,打糍粑是家家户户必做的事情。糍粑是要靠打的,越打越香。我们江陵一带,每年打糍粑成了大人小孩们不可或缺的一项习俗,软糯可口,回味香甜。

有道是,最忆儿时数九天,街头巷尾起炊烟,新蒸黏米两三斗,臼响声中又一年。杵糍粑,吃糍粑,是腊味的内容之一,每家每户当然少不了。头天备好标致的糯米,用温水或冷水浸泡一天一夜,再把糯米倒入甑子蒸熟成干饭状。待帮忙的人到达之时,将糯米饭一瓢瓢地舀进锥形石臼(俗称碓窝子)里。别看它不算太大,但一个也有一两百斤,一人抬一角,四人合力方能抬起。当四五人围上去,把两米来长、锹把粗细的木棒伸进碓窝子。然后手、臂、肩、腰四力并发,一阵打、杵、擂、揉、挤、压、捣、夯,把颗粒状的糯米饭折腾成又糯、又粘、又绵、又柔的一团黏糊糊的、如胶似漆的糯米泥。

小时候,家里打糍粑,我们只会看热闹,时而还在旁捣乱。当我下乡后,到了寒冬腊月,熟悉的老农家里打糍粑,都会请我们去帮忙。如是说,那时我们小知青是打糍粑的“生力军”。在糯米快蒸好了,浓浓的糯香盈满了整个屋子。主人在碓窝子里抹点儿油,再把刚蒸好的糯米迅速倒入,打糍粑要趁热。我们拿起木棒,在碓窝子四周环形摆开,吆喝着开始打糍粑了。

“咚、咚、咚……”,木棒一上一下地起落。刚开始打糍粑时,糯米还是米粒,捣起来还挺轻松,当米粒捣碎后,就有了黏性,捣起来就更费劲了。随着糯米泥黏合力的增加,像万能胶一样,把木棒紧紧捆住、拉住、扯住、咬住。

打糍粑讲究快、准、狠,糍粑打得越久就越细越黏越好吃。大伙们你一下、我一下,配合默契,大力把糯米团朝碓窝子里砸去,反反复复把糯米捶打均匀、瓷实、有韧劲儿。我们一边杵糍粑,一边喊号子:

打糍粑、杵糍粑

哥哥来到妹子家

杵糍粑、打糍粑

圆圆碓窝像朵花

打糍粑、杵糍粑

长长木棒手中拿

杵糍粑、打糍粑

我一上来你一下

打糍粑、杵糍粑

妹子帮哥把汗擦

就这样,大家争先恐后,轮换上阵,你一杵他一戮,把糍粑打得越裹越紧,把气势打得热火朝天,把房前屋后打得欢声四起,顿时惊飞了竹林中那群觅食的麻雀子。打糍粑的过程并不繁琐,却颇费力气,不一会儿,我们额头上就直冒热气了。等到糯米变得黏稠,挑起来能拉长时,便可以出碓窝子了。

我们用尽了吃奶的力气,它也不肯出来,不是依依不舍地抱住碓窝子,就是左顾右盼,不即不离。“一、二、三,起!”最后,大家勠力同心才把糍粑团抬出碓窝子,放进等待已久的木脚盆里。但糍粑团离开了碓窝子,却纠缠着木棒不肯离去。若不是老农拿来湿毛巾缠住木棒,我们强行扭转,生拉硬拽,估计那糍粑团与木棒缠绵悱恻般的情丝,是永远也难以割舍的。

老农夫妇动作麻利,他们双手合力抓起一砣砣拳头大的糯米团,几捏几揉几按几展,就形成了大小一致、厚薄均匀、圆若满月的糍粑。再把做好的糍粑摊于霜白的米粉之上,沐浴阳光,待晾晒干后,再放到一缸腊水里泡。所谓腊水,即开春前的水。什么时候想吃,就去缸里捞几个,或煎或烤,吃到嘴里仍是最初的味道。

去年,江陵县郝穴镇老干支部组织开展了一场打糍粑活动,不少年轻人也参与其中,切身感受中国传统习俗的魅力。可以说,他们是唱着歌谣在打糍粑 :“揣糍粑、杵糍粑,一棍挨到一棍下,糯米揣的活团哒,做的糍粑圆溜哒,婆婆吃得笑哈哈,不把爹爹忘记哒。”冬日的午后,这首欢快风趣的顺口溜,响彻了镇政府大院。大家欢聚一堂,火炉内的木柴正烧得吱吱作响,炉架上的木甑冒着热气。待散发清香的糯米蒸熟之后,迅速被移到旁边的碓窝子里。其热闹的现场,吆喝、喝彩……啧啧连声,赞不绝口,把寒冷的冬季,折腾得像春天般温暖。

旁观者们也没有闲着,有的拍照、有的录像、有的兴趣十足地发朋友圈;有的被热闹的劳动场面所感染,乐陶陶地拍手叫好;还有的跃跃欲试,想证明自己的力气不减当年……在老师傅的指导下,精准地掌握火候,伴随“咚,咚,咚”的声响,蒸熟的糯米,经过几番杵较,几番转动,十多分钟后,便大功告成。

正如郝穴镇有位领导说:“我们机关来了很多年轻的干部,可能对江陵本土的文化不是那么了解,想通过这样一个活动来营造良好的氛围,来弘扬传统文化。”深以为然,开展此活动不仅有年味的感觉,更重要是传承民间的习俗。

于印象中,打糍粑是团结协作、愉悦欢乐和展示劳动场面、劳动精神的过程。同时,还可以烘托年味的气氛。所以,这一习俗深受百姓喜爱而得以源远流长。另外,那糯糯的、绵绵的、香香的糍粑,还寓意着团圆和睦、吉祥喜庆与满满的乡愁。人们把打糍粑的时间,大多选在容易思念亲人的寒冬腊月之时,正好契合了这个象征的意义。

记得那年,在浑圆晶亮、米白如玉的糍粑面前,有女知青垂涎欲滴。她扭起一砣鸡蛋大的糍粑,沾上碗里的白糖,就享受起了米香甜糯、醇厚筋道的劳动果实。突然,“鸡蛋糍粑我也吃,糍粑鸡蛋我也吃……”的一段绕口令,在桌子上掀起了高潮,你说一遍,他跟着学一遍,有的念也念不转,而且把鸡蛋念成……对不起,那是口误,其实大伙早已捧腹大笑起来。此刻,耳畔传来“甑竹热气庭院腾,石臼圆圆杵乡情。凉席满地糍粑密,糯米清香醉四邻”的古诗,便飘逸在了乡村的上空。

时值岁末岁首,忘不了家乡每次打糍粑,总是那么热闹,把年味打得震天作响。想起一甑子热热的糯米,很快变成了柔软的糍团。想起心灵手巧帮忙的女人们,细心揉搓轻捏一个个冒着热气的元宝,转眼变成了圆圆的月亮。说实话,家乡的糍粑最香,家乡的年味最浓,吃一个糍粑,保准你我在新的一年里,圆圆满满、顺顺当当……

以后我才明白,当年的大人们一到打糍粑的时候,为啥总是乐呵呵。如今人在他乡的我,方知父母的心思,原来是在盼望中的孩子们就要回家过年了。此时,我不禁想起儿时的那三间瓦房前,洒满月光的夜晚。家里雪白的糍粑,糯香夹着年味、裹着亲情,那是母亲的味道,萦绕在心间,经年不散。真可谓:打糍粑,是儿时的记忆,长大后,是挡不住的乡情……

(袁丹银2023年12月28日下午写于上海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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